广场舞PK打篮球: 呼唤公共空间意识
日期:[2017-06-15] 版次:[A08] 版名:[青聚焦]最近,一段“广场舞老人围殴篮球小伙”的视频风靡网络,几位打篮球的少年因与广场舞老人争抢场地而被老人群殴,这一事件引发民众热议。有论者指出,这群大爷大妈对于人我边界、自我权利主张和尊重他人权利之间的关系“拎不清”,但也有另一种声音质疑年轻人不应与老人较真,那此事之争究竟谁之过呢?这引发了人们关于公共空间使用与公共空间意识的思考,而在广州,“鸠占鹊巢”的情况是否时有发生?青年人与老年人对于锻炼场地的需求又是否真的“水火不容”?
采写:本报记者 龙金莲 何伟正 摄影:黄宇帆
先来梳理一下事件的前因后果。5月 31日,在河南省洛阳市王城公园篮球场内,一群年轻人正在打篮球,不久一群大妈大叔也来到篮球场跳广场舞,双方因场地使用问题发生矛盾,进而发生肢体冲突,最后当地警方介入。1日下午,当地金谷派出所在微博上通报了事件的最新进展,经过警察调查后进行调解,当事双方在自愿的基础上达成调解协议。
记者在曝光的视频中看到,一群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将一名赤膊上身的年轻人围住,双方情绪激动。从言语冲突演化为暴力相向,在暴力冲突中,至少5 名大爷大妈出手将赤膊年轻人推至墙角进行殴打,由于身体力量上的差距,年轻人并没有被打倒,反而向大爷大妈试图反击,在双方理性人群的劝阻下,他们才肯罢手。6月3日晚,一名公园的工作人员透露说,“公园给广场舞爱好者重新安排了一块活动场地,在公园内部,有半个篮球场大。园方同时为这些广场舞爱好者配置了照明设施,他们昨天晚上就在那跳了。”
但无独有偶,“争地盘”事件舆论发酵还未平息,高考前夕广东惠州的一群大叔大妈又“遭喷”。6月6日是高考前夜,拍摄于广东惠州的一段视频显示,尽管许多老人暂停了这几天的广场舞,可另一些老人坚决要跳,声称不让跳舞是剥夺他们锻炼身体的权利,“明天高考,今晚没高考,我们还是要练!”
其实,围绕这两起事件,并非“老年人与青年人之争”,期间折射的是不同需求的公共空间之争,是城市公共空间管理之困,是公共空间意识之失。
家住江南西某小区的吴悦虽然没有“争场”的经历,但她也感叹家楼下的公共空间已成为大爷大妈们的“专属场地”,“这其实可以接受。公共空间大家都有权利使用,我们青年人平常下班也累,最多也就在那里随便走走,周末可以到别处转转,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补充说道,“空地广场上有老人孩子活动感觉也挺好的,整个小区比较有活力,但是公共空间意识和安全意识要提高,毕竟音乐开公放太大声的话造成噪音扰民就不大好了,而且爷爷奶奶跳舞时孩子在夜里走来走去,似乎也有点危险。”
住在解放北路的林玲则为越秀公园的管理模式点赞,她喜欢和合租的舍友到越秀公园打羽毛球,“早上6点到8点,公园内有一块固定场地可以打羽毛球,而8点过后,这块场地则开放给打太极、跳舞等锻炼人群。”她认为,这种错峰、轮流使用公共场地的管理方式比较人性化,“因为羽毛球挥拍时有一定危险性,早上8点后公园内人流渐多,确实不太适合进行,而跳舞、打太极等项目则较安全。”林玲也提出了一点小建议,她希望公园内的灯光设备可以更光亮一些,这样对于选择夜晚时段锻炼的人群更舒适和安全。
对于广场舞与篮球场之争,吴悦认为篮球场作为公开的运动场所,所有市民都有权利使用,而且应该遵循先来后到的原则。而在功能划分上,“虽没说篮球场一定只能打篮球,但既然作这样的设置功能上还是需要发挥。”吴悦认为,园方应从规划和管理上考虑得更充分和细致些,而使用者也应该提高公共空间意识和文明使用。
在老年人活动空间“受限”的问题上,广州恩善社会服务中心金花街家庭综合服务中心代理主任、长者部主管林群娣深有体会。她为社区长者提供服务将近5年,她所在的家综服务中心要为辖区内的 12个社区共 1.93万长者提供社区服务,主要通过开展日托中心、长者社区中心,各种康乐、文娱、社交活动和辅导服务,提高长者的生活适应能力、发展个人潜能、保持与社会接触、学习社交生活、改善生活质素。
据林群娣介绍,社区活动中心和公园是大部分社区老年人的主要活动空间,“70岁以下的长者圈子较广,跳舞、旅游、棋牌、运动、唱k都会是他们的休闲选择和社交活动,因此活动场所选择也相对多;但70岁以上的长者,由于身体素质和社交圈子等原因,活动空间一般集中在社区中心、公园、社区公共区域等。”但她坦言,社区中心的场地空间及设施是远远满足不了 1.93万老年人的需求的,“兴趣类、文化类以及手工类活动是 70岁以下的长者的主要需求,但在进行一些兴趣类活动时,社区中心时常会面临场地不足的情况。例如参加太极班的长者有时需要到社区中心外面的空地进行,而喜欢跳舞的长者可能需要去到公园或其他公共区域。”
但让林群娣感到尴尬的是,除开社区中心和星光老人之家之外,并没有活动空间是专门为老年人而设的,而星光老人之家却更多地进行棋牌类等活动,空间也不够进行场地要求大的活动。“相对匮乏的健身场地很难满足老年人健身锻炼需求,这也成为制约和影响发展社区老年人体育活动的一个瓶颈。”她还提到,在广场、公园、空地上进行体育锻炼的安全性和舒适度也会打折扣,若有专业场地会更理想。
针对“广场舞老人围殴篮球小伙”事件,本报记者近期在广州市内几大广场舞聚集区进行走访,探寻老年人居家养老中的日常活动空间现状。
现年 58岁的赵先生和老伴家住中山三路附近,他对记者表示,他们社区紧邻英雄广场,他和老伴每天清晨都要一起去广场健身锻炼。但一到了晚上,赵先生的妻子刘阿姨所在的广场舞团队很多时候都会遭遇没场地的尴尬。刘阿姨无奈地说,“晚上的英雄广场十分热闹,年轻人、中老年人都聚在一处活动,空间自然不足。有些年轻人跳街舞,有些玩滑板,需要的空间有时比广场舞更大,我们想跳支舞都不容易。”
在英雄广场,记者采访了一名滑板发烧友阿南。阿南表示,白天要上班,难得晚上能和一班好朋友放松身心,但又正好遇上广场舞高峰期,十分尴尬。“有一次我们玩的时候,有一班叔叔阿姨来跳舞,要我们让开一点,我们也只好让,毕竟他们是老人家。”
荔湾老城区中,陈家祠广场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广场舞“方阵”,每个方阵的音响设备都十分齐全。陈姨今年52岁,是其中一个方阵的领舞,她告诉记者,陈家祠广场虽然很大,但因为处在老城区,人口密度太大,很多时要赶来“霸场”。“万一霸不了,就要等一个方阵跳完走了才能跟上,不过也很晚了。”陈姨称。
在荔湾路彩虹社区广场,这里空间相对宽松,但也存在一点不便。“住在社区的多数是中老年人,很庆幸有一片广场能让我们跳舞。”60岁的郭先生同时 表示,“但附近也比较多人养宠物,晚上也是遛狗的高峰期,有时跳着跳着舞,就撞上了狗。”
记者来到江南西社区,位于润汇大厦后边的广场是社区难得的广大公共空间,但也长期被“霸占”。居民刘伯告诉记者,这里之前被附近几家餐厅用来做停车场,后来经群众举报,现在才得以还广场于民。“但我们的活动空间还是不多,因为有家店出租小孩玩的卡通电动车,广场大部分区域都是电动车的活动范围,我们有时遛狗都怕狗被车撞。”
记者走访发现,老城区由于人口密度大,广大的公共空间“买少见少”,加之有些地方管理不到位,供老年人活动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导致与年轻人“争场”的事情时有发生。
从事养老服务多年的董浩坦言,尽管广州目前大部分社区至少有一个活动中心,但存在发展不平衡。“老年人对室外活动是刚需,因为有充足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但在人口密集的广州老城区,能让老人家休憩的公共空间并不多。”董浩称。
社科院专家杨旭东博士认为,广场舞的争论谁是谁非,可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际上,这只是越来越严重的城市病的一次小发作而已。一方面,城市、社区建设规划存在缺陷。城市规划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对于公共空间的预留和入住人口需求的预估严重不足,这导致城市公共空间存在先天不足,这种不足“后天”基本上难以改变。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人口和车辆挤占了原本紧张的公共空间,公共健身、文化、娱乐空间就只能在夹缝里求生存,甚至是被迫去占用其他场所,比如视频中的篮球场。
“城市病由来已久,要解决这类问题并非易事。但我们至少可以在以下三个方面做出努力:首先,未来的城市规划中要高度重视对公共空间的设计和预留;其次,要加强公共道德建设,提高公民的文明程度。公德缺失也是城市生活中矛盾冲突频发的重要原因;最后,加强法律、制度建设,以法律法规的形式规范、保障各方权益。”杨旭东称。
另一方面,资深社会学学者顾轩强调民众需提高公共空间意识。他表示,在利益主体多元化、价值观念多样化的今天,就广场舞“抢地盘大战”而言,究其原因,公共空间具有开放、共享的基本属性,很容易遭遇“公地的悲剧”,被过度开发和利用。篮球场作为一个公共空间,在没有年轻人打球的时候广场舞大爷大妈也可以使用。但是,当年轻人要使用篮球场的时候,这些广场舞大爷大妈就理应退让。毕竟,篮球场作为一个公共空间,也要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对于广州本地的一些被非法占用的公共休憩空间,市民也应该有意识去制止这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