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玉照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弗罗斯特

今天，还有多少人枕边放着纸质的图书？枕边书之于年轻的我们来说，怕是越来越陌生了。不管我们把当下称作轻阅读还是后阅读时代，我们的枕边大概都是手机，而非纸质的图书。睡前，我们不再像父母亲那样在纸墨书香中寻求精神慰藉。相比较青灯黄卷，我们更愿意用指尖滑动屏幕；相比较书籍的严肃厚重，我们更享受微博、微信的轻松活泼。在没有微博、微信可刷的时代，过去人睡前到底都在读什么？

选择在最为随意的睡前阅读中邂逅过去，是因为看似轻薄的枕边书实则是一部独特的心灵文献，它包含了不同时代人对岁月深刻的审美体验。从枕边书历史变迁的角度，本文关注的不是经久不衰的经典名著，我更为关注的是在睡前阅读的潮流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代镜像。

民国： 《良友》遍天下

民国年间的中国，没有哪一年是平静的，革命者们或远渡重洋寻求救国真理，或在国内摇旗呐喊。不论时代如何波谲云诡，平民百姓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实在的要求，那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看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聊政客名流的八卦绯闻依然是普通市民乐于选择的消遣方式。

四十年代的中国，虽然国难当头，但越是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代里，普通的市民越是想要拼命抓住眼前可怜的安稳和快乐。张爱玲的作品就契合了当时普通百姓渴望的从容与平静。生活已然如此艰辛，从书中获得片刻的宁静与闲适，也是一种对抗极端生活状态对人精神挤压的良方。

1949—1978：一本枕边书

在读书成为一种精神奢侈的五六十年代，枕边书几乎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一方面，因为当时生产力极端落后，大部分人民的生活状况极端恶劣，都说饱暖思淫欲，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精神食粮自然无暇顾及。另一方面，当时对文化的严格管控。不论是中国传统经典还是国外经典都被看做思想毒瘤，唯恐避之不及。如果说当时的中国人们的枕边有书的话，几乎全国人民的枕边都放着同一本书，那就是《毛主席语录》。据统计，从1965年5月问世的总政版《毛主席语录》第1版，到 1979年2月12日中宣部发出《关于停止发行〈毛主席语录〉的通知》，各种版本的《毛主席语录》总印数达10.55亿册，10亿人民人均一册。

八十年代：思想启蒙和激情燃烧的岁月

八十年代，刚刚从文革中走出来的人们，思想禁锢终于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重新打开。阅读的渴望在经历了长期空白之后，来了一次集体大爆发。当时人们的思想处于极度饥渴状态，随之而来的现象是，一些严肃的书籍极度畅销，这是任何一个时期都无法比拟的，阅读哲学类书籍成为一大风潮。和这些严肃、艰涩的哲学著作相对，形成另一个极端的就是琼瑶的言情和金庸武侠的风靡。

琼瑶的流行不在于她描绘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爱情，而仅仅在于小说对缠绵无尽的少男少女情怀的赞美。改革开放以来，人们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把一切政治背景社会矛盾都过滤掉，对纯粹爱情的赞美。

和琼瑶的言情遥相呼应的就是金庸的武侠。1981年7月16日邓小平接见《明报》社长金庸的消息曾在受众最广的新闻联播中播出，奠定了金庸小说在内地传播的序幕。这一时期，大家的枕边书仍然相对单一，本该私人化的枕边阅读仍然具有明显群体化阅读的趋向。

九十年代：开始“下海”的枕边书

经历八十年代稚嫩的激情，九十年代的枕边书阅读呈现出更多的成熟和内敛。如果说五六十年代，七八十年代还有几亿人的枕边放着同一本书的现象，那么到了90十年代以后，枕边书最大的特点就是更加趋向个人化。人们开始根据自己的喜好、需要来选择枕边书。

这一时期的枕边书的目录不再单调和易于描述。九十年代的枕边书更多为实用主义主导，伴着商品经济的全面确立，随之而来的是一切旧价值被重估，新的价值观确立。随着市场经济的全面侵袭，阅读也开始“下海”，枕边书的常态呈现功利化倾向。不论你的枕边是托福词汇，还是财经杂志，我们枕边的理想都越来越多地被实用和功利占据。

新世纪：青春文学和网络文学的风靡

新世纪以来，媒体在阅读取向上越来越强势了，整个社会的阅读氛围越来越浮躁，很多时候很多人缺乏自主选择的能力，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读什么样的书，更多是在媒体的指挥棒的引导下来选择。青春文学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媒体强势干预的结果。

 2000年以后，青年人的枕边被青春文学和玄幻小说占据。以韩寒的《三重门》、《长安乱》，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幻城》为代表的青春文学异军突起。大部分八零、九零后的年轻人在高中时大概都有过熬夜看韩寒、郭敬明的青春记忆。此外，以哈利波特为代表的幻小说更是经久不衰。

枕边的手机

在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的当下，时刻被海量信息裹挟的现代人，更加倾向于在网络世界里获取碎片化的知识。相比较纸墨书香的时代，冰冷的屏幕确实大大降低了阅读的质感，在某种程度上也大大降低了阅读的有效性。

在数字化的今天，阅读载体变革所带来的阅读习惯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在这个知识更新如此迅速的时代，浏览式阅读的形式不可或缺。

你也许会发现，只要离开网络、拒绝新闻两天，你很快会不知道周围人在谈论什么，因为也许这两天之内已经产生了新的名词，新的热点，乃至形成了一种新的生活风尚。我认为不论是深层阅读还是浏览式阅读，本质上都是一种触碰这个世界的途径。阅读不仅是知识积累的过程，在今天，阅读更是一种向新生活靠拢的方式。

每个时代都有风云激荡、波谲云诡的大事件，但对个体生命而言，那些看似渺小，乃至早已被历史洪流所湮没的枕边书，其意义不仅在于为每个个体存照，更是在大时代中观察社会的重要镜像。每一代人枕边书的变化，都折射出时代的变迁，新价值观的确立，新生活方式的到来。